一

 　　“單刀赴會， 閃電突破快攻，三大步飛身扣籃，那種感覺不擺了！”

　　說起打籃球，祝剛一臉神采飛揚——10年前，他是瀘州市古藺縣公安局籃球隊主力，夢中全是喬丹、科比、姚明那叱咤風云、獨步江湖的身影。

　　那時他20多歲，血氣方剛，雄姿英發(fā)，端的是打籃球的料。一米八高個，塊頭又壯實，加之又是四川警察學院特警專業(yè)科班，身體素質(zhì)與力量速度當然都沒說的。比如，下鄉(xiāng)辦案時，農(nóng)家那裝了一百多斤的玉米袋子，他手一抓就提起來，根本不面紅耳赤。因此，就得了“蠻牛”的綽號。剃的又是光頭——他的微信網(wǎng)名就是“光頭強”。其時電視劇《亮劍》正在熱播，劇中主角李云龍的警衛(wèi)員魏和尚，身手敏捷、武藝高強、長相憨厚，曾徒手干掉鬼子四名特戰(zhàn)隊員，也是光頭。弟兄們受到啟發(fā)，又贈他“和尚”綽號。

　　我認同祝剛說起“三大步飛身扣籃”時的自鳴得意——2010年，我曾是瀘州公安四縣三區(qū)籃球賽組織者之一，當然有機會見識他賽場上的風采。尤其是在主場古藺比賽，只要他一飛身突破，場下啦啦隊的鼓掌聲、跺腳聲、尖叫聲、歡呼聲就會響徹云霄。記得我當時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句宋詞——“金戈鐵馬，氣呑萬里如虎?！?/p>

 二

　　這樣的料用來干刑警，當然可以。事實上，他剛出道時的師傅與領導李豹說起他時，第一句話就是，“祝剛天生就是干刑警的”。

　　一次，祝剛參加抓捕一吸毒販毒團伙，剛到抓捕地點，七八個人破門沖了出來，四散奔逃。他大吼一聲“高大那個我來”，人就往一大塊頭撲過去。追了大約兩公里，那人跑不動了，掏出刀返身向祝剛沖過來，當時他只覺得手臂上一熱，也沒功夫管，拳頭一掄，幾下將對方打趴——特警專業(yè)的擒敵拳不是白學的，“和尚”的綽號豈是浪得虛名？再一看手臂，血直流，所幸只是劃傷。祝剛豪橫地把手臂伸過去，“來，把血舔了——”嚇得大塊頭腦袋直甩。

　　2017年，在審訊一涉黑團伙案件頭目時，那惡棍居然囂張喊叫：“小子記好，我出來后殺你全家！”祝剛騰身而起，胸脯拍得鋼聲響：“奉陪，我這塊頭隨時等你！”——蠻牛就是這樣走江湖。類似威脅，他遇到不下10次，有的是當面放話，有的是托人帶信。說這些事時，他一臉輕描淡寫，仿佛在說別人的事。

　　2012年，祝剛接手主辦一起機動車盜竊案。調(diào)查走訪，蹲點守候，異地跨省抓捕，反復審訊，固定證據(jù)，報送批捕，一套組合拳下來，前后兩個月幾乎沒正經(jīng)睡過一個囫圇覺。一個跨四川、云南、貴州三省的盜竊機動車團伙案圓滿告破，全伙8人歸案，贓物計小轎車2輛、皮卡車3輛、面包車5輛、摩托車30多輛……他就是這樣牛！

　　滄海橫流，十多年烽火連天，經(jīng)祝剛主辦的案子有700多件，參與協(xié)辦的有上千件。由他直接與間接送上法庭的歹徒已是300多人?！耙荒耆倭?，多是橫戈馬上行”，在古藺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城區(qū)中隊6年間，他幾乎天天在案子上，其情狀與戰(zhàn)場上手刃小日本的魏和尚沒什么區(qū)別?！半m然又苦又累，但案子破獲，抓到犯罪嫌疑人，那種成就感不擺了。”祝剛說這話時，一臉的“五星紅旗，我為你驕傲，為你自豪”。那種滿足，讓我想到一個莊家漢子在經(jīng)過春夏辛苦勞碌之后，站在金秋碩果累累的山崗上，享受滿山滿嶺的飄香。

　　古藺有句土話，叫做“吃得，才做得”。他那蠻牛的綽號不是白混的，兄弟們都說他長了一副牛的草肚，五碗不過崗，雖是“和尚”，卻不忌油葷，八兩米飯、八兩肉、八兩酒輕松下肚后，還摸著肚皮自嘲，“不好意思，吃相難看，吃相難看”。于是，他又得了“三八干部”綽號。
　　哦喲，大塊吃肉，大碗喝酒，大刀闊斧破案。山高水遠，蠻牛笑傲；大號和尚，一劍飄飄——用我必勝！用我必勝！用我必勝！重要的事情說三遍。

三

　　“我天生是農(nóng)民。”祝剛這條“?！本尤皇浅陨嚼锊蓍L大的。

　　為證明此話非誑語，他在縣城金蘭大道上用手一指右前方的大山，“我就出生在那匹山下”——我是古藺人。他指的山叫紅巖，山下有個山村小地名“太平街”，離縣城近10公里。紅巖頂天立地，聳入云霄。那天是雨后，云霧撩繞，突然就想到一句古詩“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處”。

　　就在這“云深不知處”，祝剛度過了他的童年。小學五年級時，母親經(jīng)親友介紹到縣城一小學煮飯，他就隨同“農(nóng)轉(zhuǎn)非”。一到周末，就回深山“省親”——上紅巖割幾大背豬草牛草，供豬牛吃幾天。上中學后，周末與假期還得卷起褲子下田土干活，薅秧打谷子，挖苕點麥子，都干過。

　　古藺本就是“開門見山”的山區(qū)，作為警察，祝剛的工作對象從受害人到嫌疑人到調(diào)查走訪的對象，都少不了山里人。也許是生下來那染色體中就刻有鄉(xiāng)土吧，他對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人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。在處理與農(nóng)村相關的案子時，他這條蠻牛也有心細的時候，這個“和尚”也要食人間煙火。　　　　

　　有一年冬天，祝剛帶一弟兄下鄉(xiāng)調(diào)查走訪時，得知外逃兩年的搶劫嫌疑人項某回了家，當即火速前去拿人。到了項某家對面山坡上，發(fā)現(xiàn)項某家壩子里正架著鍋灶殺年豬，壩子里聚了十多個人，祝剛馬上喊停。他知道鄉(xiāng)下殺年豬如同過小年，親朋好友都要來朝賀，酒肉狂歡，自己實在不愿拂了他們的喜。加之鄉(xiāng)下人有一個忌諱，認為紅白喜事時受到?jīng)_撞會給全家?guī)頍o妄之災。而且，項某又是苗族，前來朝賀的又多是項某的同族親友，更不能因隨便行事，引發(fā)不必要的糾紛。

　　于是，二人就老老實實蹲守在山坡上。正是寒冬臘月，雨雪淋淋，那叫一個冷。時過正午，對面壩子里吆喝開吃，眾人歡呼一聲上桌，劃拳捉酒，大塊吃肉。他們流著口水干望，似乎抓得到那新鮮的回鍋肉與血旺湯飄過來的香味。而早上入肚的那幾個饅頭早就不知去向，眼睛還得死死盯著項某動向。饑寒交迫中，終于在下午4點左右等到人們陸續(xù)散去，這才沖過去將項某銬上。

　　臨將出門，項某母親搶過來向他們跪下，哭著說項某招呼客人水米未進，哀求讓他吃了飯再帶走。與些同時，項某父親又拈了一塊肉過來喂他。祝剛停了下來，扶起老人，要項某聽話，解開手銬，讓他吃了飽飯。走時，項某父親硬要祝剛他們喝杯酒……

　　項某在監(jiān)獄中表現(xiàn)好，減刑出來后做正事走正道，已經(jīng)娶妻生子。有一年，項某還到公安局找到祝剛，硬要送他一塊苗家老臘肉。

四

　　雖非天生警察，但祝剛這條“?！边€真就是為警察而生的——從小就有一個當警察的夢。

　　觸發(fā)這個夢得追溯到小學五年級。那時學校周邊有幾個混混大欺小收“保護費”，祝剛也挨過，好生怕。一天放學，他親眼看到兩個民警將幾個混混抓走，全場歡呼。從此，他就立志長大后當警察，保護弱小，打擊強橫。

　　2005年，祝剛從四川警察學院畢業(yè)，可惜當年沒考上警察，第二年也沒考上，第三年才如愿。三年中，企業(yè)招工他沒去；大老板出高價雇他做司機兼保鏢，他沒接招。就像籃球場上盯人一樣，他的“大眼睛，明亮又閃爍”，就盯死公安局大門。而且，警服還沒穿上，人已迫不及待鉆了進去——待業(yè)三年期間，都在城區(qū)刑警中隊當“義務警察”，屁顛屁顛地跟在穿警服的師傅與師兄后面學偵查破案。蹲守、抓人、守人，協(xié)助審訊，沒一樣拉下。李豹說，人雖不是警察，但除執(zhí)法權之外，干的活都跟弟兄們一樣，每月就兩百元電話補貼，相當于白干。

　　祝剛做事又從不講價錢，分內(nèi)分外的事，粗活、重活、累活、笨活，在他看來都只是應該做的事和活。那時縣上沒有獨立辦案區(qū)，中隊設了一個審訊室，人抓到后先放里面，夜晚守人的活基本上由他承包，連李豹有時也覺得些問不過心。他就一句話，“領導，有事吩咐”。大家因此又封了他“老黃?！本b號……講到這些陳年往事，李豹有些內(nèi)疚，一次讓他學著詢問案件受害人，筆錄拿過來一看，關于嫌疑人的聲音與衣著特征，逃離方向都沒問。李豹火就上來了，兩下子撕爛摔到祝剛臉上，而他默默地拾起來，轉(zhuǎn)身就去補課。

　　2008年如愿以償穿上警服后，祝剛依然不改任勞任怨的老黃牛“畫風”。比如春節(jié)值班，他就大包大攬，讓外地弟兄放心走人。他說自己出身農(nóng)民，社會上沒靠山，父親一輩四弟兄三姐妹除了三伯當兵學了文化，全是一背太陽一背雨的農(nóng)民，更說不上經(jīng)濟支撐，父母還巴望著他補貼。但自己有的是力氣。從小父親就經(jīng)常對他說，“力氣今天用了明天在”。何況這些活并不比田地里的更累人?！?/p>

　　“祝剛這條牛悶頭做事不喊累?！碑斈甑男叹箨犻L謝建偉回憶時如是說。幾乎每次看到祝剛，那雙眼睛都是腫泡泡的，眼眶青黑。沒辦法，吃了刑警這碗飯，就得受這個罪——白加黑超負荷運轉(zhuǎn)，甚至就是透支生命。還得加上飽一頓餓一頓。正常的生物鐘與生活規(guī)律，在刑警辭典中就是一個奢侈的詞。

　　妻子張燕說，他下鄉(xiāng)辦案回來，經(jīng)常累得像條狗，躺在沙發(fā)上幾分鐘就只有圖像沒有聲音。拉起來洗腳，洗著洗著，人就打起了鼾聲。大女兒已上初一，他只開過一次家長會；城區(qū)中隊時，有時一個星期也沒人影；到鄉(xiāng)下派出所后，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事，許多時候自己就是“孤家寡人”。

　　回顧來時路，祝剛對入警時師傅的教誨記憶猶新——當刑警必須同江湖上三教九流接觸，才能找到更多的破案資源。但要站得攏，要走得開，不能自己也三教九流。用古藺話說，“龍門陣大家擺，煙各抽各的?！边€在當“義務警察”時，就有人拿錢托他辦事。他一句話回過去，“你找錯了廟子?！焙髞磙k理一個涉黑團伙案，對方托人帶話，睜只眼閉只眼就孝敬5萬。這樣的事有10多起，前前后后收上來就是幾十萬。但他從沒動過心——“貧賤不能移，富貴不能淫”，他是沖著除暴安良當?shù)木?，不是沖著銀子來的。

五

　　紅巖山大山發(fā)育了好幾條小溪，這些小溪最后都匯入古藺河，最后又進入赤水河奔向長江。我覺得這些小溪的生命歷程，就如同祝剛的人生，從一個山村的孩子開始，上學讀書，進大學，然后又如愿當上了警察，先在桂花派出所，然后到城區(qū)中隊，又到椒園派出所，再到觀文派出所，并從一個普通民警成長為古藺縣公安局中層干部。這些年，他不是先進個人，就是優(yōu)秀公務員，還兩次榮立三等功。

　　事業(yè)有成，小家庭日子也扛扛的。妻子從鄉(xiāng)下考調(diào)進城教書——他和妻子是網(wǎng)戀，大學時QQ上相識，一個在瀘州，一個在南充，千里姻緣QQ穿。妻子是獨生女，家在成都川西壩子農(nóng)村，畢業(yè)后毅然追隨祝剛到了古藺，還先他一年考入山區(qū)教師隊伍。兩個女兒，大女兒身高超過了媽媽，成績穩(wěn)居年級前三名；小女兒也三歲了，回家無論再累，小女兒拖鞋一遞過來，全身分分鐘輕松。2013年，為了方便鄉(xiāng)下進城，祝剛硬起頭皮買了一輛二手車。不過，當時還有另一層意思，希望能夠請年休假帶妻子女兒去風景名勝區(qū)，彌補對她們的缺失——可惜，到今天為止，還停留在計劃中?！?/p>

　　紅巖山中的小溪最終奔向大?！厍蛏系纳紩樽约赫业揭粭l夢路。祝剛有的是力氣，有的是干勁，有的是精神，有的是事業(yè)心。假以時日，他的工作、生活、事業(yè)、家庭，都會在他的“三大步飛身扣籃”中，展開更為廣闊的天地。就像許多童話的結(jié)尾一樣，“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”。

六

　　說心里話，真希望我的筆墨就定格在上面的文字上。我真不忍心將它轉(zhuǎn)入下面的敘事。

　　天說變就變，童話故事才開始就戛然而止，讓人要憤怒地懷疑人生——2019年5月，祝剛突然鼻血不止。到縣醫(yī)院處理后，醫(yī)生強烈建議他馬上到成都大醫(yī)院檢查，結(jié)果在四川省醫(yī)院被確診為尿毒癥。

　　網(wǎng)上一查，“尿毒癥”三個字告訴他，就是腎出問題不能排尿新陳代謝，體內(nèi)毒素與多余水分都將滯留在血液中。解決的辦法就是做透析，換腎。做透析是終生，而換一個腎得幾十萬元。并且，解決不了根本問題，也就是再活三年、五年或十年的事……

　　晴天霹靂！沒有被歹徒的刀子與威脅放倒，祝剛卻攤上了“尿毒癥患者”這個“綽號”。想到自己才38歲，人生剛步入事業(yè)的快車道就要告別沙場與戰(zhàn)友；想到就要離開父母妻女，并將成為他們物質(zhì)和精神上的拖累……祝剛蝕骨錐心絞痛呀。那一周，是他一生中的黑色一周，幾乎是水米不進。期間，曾生出了從樓上縱身一跳的絕念。

　　至暗時刻，妻子挺身而出把他“攔”了下來——這個只有一米五幾，屬于小鳥依人型的女性，從得知他患此毒癥到現(xiàn)在一年多，背著他時，雖然一個人哭得天昏地暗，但當他面從沒流過一滴眼淚。

　　——我守著你，我跟著你，我護伺你。有我在，你就要在，你不能走！　　　

　　——之前是老天安排我們天南地北走在一起，現(xiàn)在是老天安排我們一起承擔。

　　——你要和我一起，把女兒送進大學，為前后二家老人送終。

　　——你得的不是癌癥，可以醫(yī)治，還有希望。天無絕人之路，就是傾家蕩產(chǎn)，我也要你好起來！

　　——結(jié)婚這么多年，原來十天半月不見一面，現(xiàn)在你每天按時回家吃飯，下班一推門就能看到你。親，天天在一起，就是蜜月呀！

　　……

　　問世間情為何物 ，直教人生死相許。這條蠻牛，這個和尚，抱著妻子驚天動地痛哭——小學生一樣聽了小學教師妻子的話，挺起了做人的腰桿；小孩子一樣乖乖聽醫(yī)生安排，配合透析治療——每周一、三、五共三次，每次從中午12點到下午5點，整整5個小時。同時，在成都、重慶、廣州等地排隊等待合適腎源換腎。

　　繞指柔化百煉鋼！我強烈要求大家記住這樣一個女性，她叫張燕，身材弱小，但精神與勇毅比紅巖大山還高！還沒談婚論娶的小鮮肉們，找妻子一定要找這樣真正過日子的人，身材、相貌、家庭這些都是外在的，不能當飯吃。英雄肝膽兩相照，江湖兒女日見少，相守與共，相濡以沫才是更道理。

七

　　我專門到醫(yī)院看了做透析時的祝剛。那病房如同抗戰(zhàn)電視劇中的戰(zhàn)地醫(yī)院，分兩排躺著十多個做透析的病人。　　

　　從祝剛左手腕流出的血液呈深黑色，暮氣沉沉，通過一根管子進入透析機清除病毒，排除多余水分；清洗后的血液從透析機另一端管子流出時，則鮮紅如一支生命之歌，再流回左手腕。只是我看時很捏了一手汗，真擔心那管子一下破裂。突然就想到米蘭·昆德拉《生命不能承受之輕》中說的，生命的倒塌，只是“噓”一聲……

　　第二天在辦公室，祝剛告訴我，與他一起透析的有70多人，已先先后后走了十多個。其中一個才20多歲，去瀘州檢查就再沒回來。聽到這個消息，當天下午他整個人都是空的。尿毒癥是活生生吃人的老虎，一年下來，一身肌肉塊塊爆綻的蠻牛，已被“吃”掉了50多斤，只?？蓱z兮兮的110多斤，現(xiàn)在居然可以與縣局那些以苗條著稱的警花們“比美”。由于三天兩頭做透析，左手臂全是針眼，平常就用護袖護著，防感染。他無奈地說，這支手臂只能承重5公斤……

　　我那天是上午9點去的。去時他正與檢察院通話，相約下午會商案子的事——他指著辦公桌上案卷說，大隊剛破獲了一個販賣毒品大案。現(xiàn)在，他是禁毒大隊協(xié)助破案的副大隊長——去年7月，為照顧他做透析，縣局把他從觀文派出所調(diào)進了城。當時局領導約法三章，中心任務就是治療，工作先放一邊，苦累已在前面，有資格吃這個老本。他斷然拒絕——當鹽不咸，當醋不酸，不是他的“畫風”；讓他吃閑飯，無異于脫警服剝皮剜心，比追加一個尿毒癥還難以接受。反對有效，依然天天上班，研究案子，參加審訊，就近能出的現(xiàn)場絕不拉下。禁毒大隊領導感慨地說，有他坐鎮(zhèn)，年輕弟兄們上案子心頭踏實。這一年來大隊各項工作推進得心應手，軍功章里沒少他的付出。

　　但有一條，他不加班——這病不能勞累，更不得熬夜，尤不可風寒感冒。這些都要命。醫(yī)生說他患尿毒癥的原因之一，很可能就是長期勞累過度，飲食起居嚴重失調(diào)。隊里加班是家常便飯。一到加班，弟兄們都讓他走，可他本風里來雨里去，仗劍走江湖血性漢子，每到此時，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——除了覺得對不起弟兄們，更有一種英雄遲暮的悲涼。他是打心里羨慕披星戴月加班的弟兄，甚至羨慕他們的大塊吃肉，大碗喝酒。有時走在大街上，他居然覺得烈日下賣西瓜的漢子與風雨中送外賣的小哥身上，都張揚出一種讓人流口水的幸福神光，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切，與他們交換那種活色生香的健康……

八

　　祝剛當時網(wǎng)上查的信息有誤。我在醫(yī)院咨詢過醫(yī)生得知，如果換腎圓滿，再輔以藥物，三十年也可以有。而且，人類醫(yī)學還在進步，也許有一天就有更理想的藥物與治療方法問世。

　　祝剛信醫(yī)生的。他說，現(xiàn)在每餐努力吃三碗飯，就是要堅持，就是要抗爭。人不是生來給駁倒的，狹路相逢勇者勝，那就冒著尿毒癥的炮火前進。

　　——是男人就要有責任擔當。他的目標是為前后二家老人養(yǎng)老送終，盡為人子之責；將兩個孩子教養(yǎng)成人，完為人父之任。去年6月的一天，班主任老師來電話，說這段時間女兒上課心不在焉，精神恍惚，找她談話，只是哭，讓他好好開導。祝則不能讓女兒生活在陰影中，他應該成為孩子成長路上灑滿陽光的標識標牌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——不能負了妻子。此生虧欠妻子太多：2007年結(jié)婚時，自己還是待業(yè)青年，反讓她娘家倒貼了幾萬元成家。這十多年來，更是無怨無悔操持家務，孝敬老人。2017年父親病重住院，他在沿海辦打黑案子，全賴妻子請了半月假悉心照看。自己患病之后，不離不棄——病在他身上，痛在她心上，仿佛是前世欠了他，今生來還……往事歷歷，他有時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。

　　——世界依然精彩，活著就要正能量。我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在他和張燕的微信朋友圈中，有呼吁奉獻愛心救助他人的帖子；有為先進教師、扶貧模范、優(yōu)秀少年投票的倡議；有為弟兄們破獲大要案打賞，甚至還約起去新發(fā)現(xiàn)的風景區(qū)……但就沒只言片語涉及他的病情——青面獠牙的尿毒癥在這里上無片瓦，下無插錐之地。

　　至今，祝剛的病只是身邊親人知曉，連妻子單位同事也不清楚。采訪中，我曾隨他驅(qū)車去城郊看一個現(xiàn)場，回到縣局下車時，他頭臉伏在方向盤上，聲音帶著啜泣，懇求我不要寫他病情——他不需要同情，他和妻子要的是做人的尊嚴！

　　當下夫妻倆的心思，就是望眼欲穿等待合適的腎源——等待明天，等待希望，并讓等待的日子充滿陽光。他們已準備好了貸款，賣房子——財物本身外，生不帶來，死不帶去。毛澤東說過，“世間一切事物中，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，只要有了人，什么人間奇跡也可以創(chuàng)造出來?！?/p>

　　在祝剛家里，有一個細節(jié)讓我震撼。他細心地為一盆花澆水，呵護疼愛之情溢于臉上眼中。我倏地想起了一個關于廢墟與鮮花的故事：二戰(zhàn)后，一名美國記者來到一個被法西斯鐵蹄碾為廢墟的歐洲小鎮(zhèn)，在一間破敗的屋子里，發(fā)現(xiàn)主人正把一束花放在窗臺上。當時，他心里轟然一喜：一個地方的人，只要還在心里保留著美好事物的位置，這個地方一定能得救。10年后重訪故地，小鎮(zhèn)竟然建設得比戰(zhàn)前還漂亮……

　　祝剛，他心里有花，我必須封他一個新的綽號——“花癡”！“花癡”！“花癡”！重要的事情得重復三遍。

　　“花癡”祝剛，再來一個“三大步飛身扣籃”——我們都是你的啦啦隊員?。ㄗ髡撸宏惔髣偅?/p>

　　作者簡介

　　陳大剛：古藺赤水河邊大山中五短漢子一枚。信奉出門就是硬道理一說，貌似途中一牛，生就東奔西走趕場命。性子急火，與那現(xiàn)實一言不合，就要拔腳上路。路上又不安份守已，喜歡胡思亂想加信筆涂鴉，跑完中國，竟然成了《筆走大中國》一書。再后又上了一個三流詩人“總有一個海灣的一塊巖石，刻有你的名字”臭詩的當，就神經(jīng)兮兮用雙腳比劃世界地圖，實施個人版圖的“大航?！睌U張，開始尋“名”之旅。居然已得近四十國，并斗膽將美利堅、俄羅斯、法蘭西、英吉利、日本大和這些牛逼國家玩弄于文字之中——現(xiàn)在而今眼目下，蠢牛還在途中，尋“名”之業(yè)未果，涂鴉尚未成功，同志仍需努力喲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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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：成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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