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南在線 發(fā)布時間:2022-07-19
老屋的變遷
□ 洪 林
一場大風(fēng),把老屋的瓦掀翻了,東一塊,西一片的。瓢潑大雨,穿過經(jīng)年的小石坑,沿著長滿青苔的院壩,沿著洗衣臺根底的縫隙,從下水道,流向下水道更深更遠處。
記事起,老屋是一字排開的,泥土夯筑,桉樹為梁,松木作檁,青瓦覆蓋。母親是農(nóng)村戶口,拖兒帶女,與吃著紅本糧的父親在場口邊上找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地,省吃儉用,終于把老屋建了起來。老屋只有三間,卻在那時艷羨了左鄰右舍。
最初的老屋,視野開闊,左邊是公社的碾米機站,旁邊有一個大戲臺,只要戲班子來了,不管河南的還是四川本地的劇團,也不管是否看得懂,是否聽得清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干活的抓緊收工,放學(xué)的抓緊作業(yè),各忙各的,就是為了早早地端著板凳到戲臺前“搶地方”。那時,老屋前的坪壩最是熱鬧,五分錢一場戲,足夠看了戲的人顯擺好一陣子。
坪壩在公社小有名氣。除了看大戲,每逢一、三、五,天不見亮,在睡夢中就會被小豬凄厲的嚎叫聲驚醒,夾雜著高低起伏討價還價的喧鬧聲。又遇上趕集了。那時,農(nóng)村家家戶戶每年都要喂養(yǎng)兩三頭豬,糙米糠、麥麩皮、胡豆桿粉、枯黃的菜葉子,加上孩子們打的豬草,拖到過年,大的有三百多斤,小的也有兩百出頭。有了豬,農(nóng)家肥的問題就解決了。著急用錢的,好說歹說,只要豬出欄了,錢成堆了,難辦的事情也就好辦了。家境稍微殷實一點的,年底還會請來殺豬匠,宰一頭,把親戚朋友左鄰右舍聚在一起,猜拳喝酒,吃刨豬湯,那場面比看大戲還要熱鬧。關(guān)系特別好的,臨走時主人總要給他帶上一塊大肥肉,其余的則腌成臘肉、臘腸,放進谷倉或存放石灰的壇子里,管夠一年四季。
那時,有同學(xué)問我,你們家住哪兒。我總是驕傲地告訴他們,豬市壩,長三間的新房子,就是我家。然后就是轟然一笑和一片羨慕的眼光。他們以為,我們家住在豬市壩,看大戲占盡地利,買豬賣豬都方便,肯定有錢。其實,那個時候,家里姊妹多,上上下下九張嘴,日子過得緊巴巴的,父親母親一天到晚都忙著掙錢養(yǎng)家糊口,大的小的都有事情做,哪里還有閑余去看大戲。
坐在老屋門口,跳過豬市壩,有一口大堰塘,塘邊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橘樹林。橘子花開,嚼著母親炒熟的沙胡豆,想到秋天有橘子吃,春天就不那么餓了。然而,這種想法在大集體解散后沒過多久就變了。
公社從外地引進了一個老板,把碾米機站搬遷到另一個場口,戲臺也拆了。老板要在豬市壩新建酒廠,一樓一底的倉庫離老屋大門不足6米,老屋不再敞亮了。母親很要強,找老板說理,又找公社領(lǐng)導(dǎo)求情,好話說了一籮筐,依然無濟于事。萬般無奈,父親母親找了公社,把老屋前空余的那點地平整出來,左邊增加了一間小廚房,右邊增加了一個小房間,靠近酒廠倉庫的墻,留下兩米左右的巷道,砌上墻,蓋上瓦,安上門,算是老屋嶄新的方向。從此,老屋算是有了一個小天井和一個并不規(guī)則的四角天空。老屋改變了朝向,坐在大門口,再也看不見遠處的橘樹林,清晨也聽不到小豬凄厲的嚎叫聲和討價還價的聲音了。
老屋背靠公社職工宿舍的高墻,抬頭就是酒廠倉庫堆砌的石頭地基,廚房煙囪緊挨著酒廠發(fā)酵的車間。三面環(huán)“山”,大風(fēng)襲來,一個勁兒地往老屋鉆,泥土夯筑的墻,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暴雨地洗刷,粉白的墻,斑駁脫落,青瓦滴漏,潮濕了老屋的每一個角落。
父親是裁縫,在老家的口碑好。縫紉社解體后,父親帶著集體分家時的“蝴蝶牌”縫紉機和陪伴了他多年的剪刀,在祖父留下的不足20平米的店鋪里,獨立門戶。那時,農(nóng)村買成品衣服的極少,基本上都是在街上供銷社扯幾尺布,找信得過的裁縫訂做。父親的手藝讓我們家的裁縫鋪一下子火了起來。老大、老二先后棄學(xué)在家?guī)鸵r著父親,老三、老四放學(xué)就到店鋪里鎖邊、釘扣子,老幺和我主要任務(wù)就是打豬草、撿米糠,幫著母親侍弄家里的豬崽。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,納鞋底、縫鞋面,做出的布鞋,不難看,還耐穿,每雙從一開始的兩三塊錢到后來的十幾塊錢,總能貼補一些家用。田土下放了,春耕秋收,父親母親還要帶著哥哥姐姐回老家,把辛苦一年的莊家拾掇回家。
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,修葺老屋就成了父親母親最大的心愿。除了老屋大門那堵土墻,其余的全部推到,買來不多的鋼筋水泥,混合著石灰和河沙,用火磚,在原地重建了“長三間”,門前種下了桂花樹,還有兩棵香樟。當(dāng)然,老屋后來增加的小房間和小廚房,都保留了它們原來的模樣。煥然一新的老屋更亮堂了。父親以前用來裁剪衣服的大抽屜桌子,率先擺上了14英寸的“熊貓牌”黑白電視機,還有“三峽”電風(fēng)扇,后來又換成了25英寸的“長虹”大彩電,還有電冰箱、洗衣機,甚至還安裝了電話。家里的八仙桌擺在堂屋正中間,坐著坐著,就不得不再添一張小方桌,拼接起來,把一家老小20口人團聚在一起了。
我們六姊妹先后成家的成家,工作的工作,一個個離開了老屋,只有年邁多病的父親母親依然留守在老屋里。每逢過年過節(jié),或是父親母親的生日,我們幾姊妹總要抽一些時間,回到老屋,看看父親母親,向他們報告一下自己的近況。后來,父親的痛風(fēng)、母親的高血壓,雜七雜八的老毛病,讓他們不得不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家,離開打拼了一輩子建起來的老屋,住到了老二在瀘縣縣城買的樓房里,直到他們?nèi)ナ?,再也沒有回去過。
父親母親去世后,為了把老屋留下來,我們幾姊妹商量,一致同意把它過戶給老四,由長兄肩負起老屋修繕的責(zé)任。這些年,大年初一,無論老大、老二、老三幾個姐姐,還是老四、老幺和我,只要時間允許,我們都要帶著孩子開車回到老家,給祖父祖母、父親母親上墳,然后再回到老屋,去尋找那些漸行漸遠漸無書的記憶。
今年春節(jié)回家,老屋安然無恙。欣喜之余,我提筆寫下了《老屋的記憶》,“回到老屋,一磚一瓦,一桌一椅,都是我們對兒時幸福生活的惦念,更是我們對父親母親無限的思念。老屋在,我們的根就在?!?/p>
然而,一場大風(fēng),就把老屋的瓦掀翻了。老四一家很重視,找來工匠,忙前忙后,把屋頂換成了彩鋼瓦,老化的電線全部拆了,所有的墻面粉刷一新,地面該硬化的也硬化了,還擺上了新家具,甚至把廚房灶臺黑漆漆的墻都進行了美白?,F(xiàn)在經(jīng)濟條件好了,我們幾個有力的也跟著出些力,大家一起,讓父親母親奮斗了一輩子的心血——我們的老屋,又重新煥發(fā)出了它的生機與活力。
作者簡介
洪林,中學(xué)高級教師、創(chuàng)業(yè)咨詢師、就業(yè)指導(dǎo)師、四川省散文學(xué)會會員、瀘州市評論家協(xié)會會員。喜歡文學(xué),在各級各類刊物發(fā)表論文、散文、詩歌50余萬字。
(完)
編輯:李永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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